《披荆斩棘的哥哥》有多火,单看它仿佛住在热搜榜上的架势,就能略知一二。
在各式热搜词条中,你可以看到“绝活是绣花”的赵文卓在唱“街道办大哥式rap”,也能看到“拆台大师”张晋认了另一名艺人当“儿子”。
他们可以是歌手赵文卓、舞者张晋,唯独被大众忽略了“武打演员”这个身份。
不够“娱乐”的武术,在这个时代成为了大众视野的盲区。8月底上映的院线纪录片《龙虎武师》的市场表现无言地反映了这一点:上映十余天后,票房仅仅在万元左右。
龙虎武师,这个名字原本是指梨园行中负责武戏的武师。戏剧式微、电影崛起,转行的武师们把这个名称带进了电影行业。
在香港是“武师”,在内地叫“武行”,但必须得强调一点,并非所有拍动作戏的人都被承认是“龙虎武师”,只有那些拍过惊险场面的、浑身伤痕累累的人,才有资格担得起这个称呼。
科技发展,功夫式微。当我们积极拥抱虚拟世界,何谓之“真”?/《龙虎武师》
英雄迟暮,除了变成一曲挽歌的《龙虎武师》,我们该去哪找到新一代的功夫巨星?
或许我们需要扪心自问,这个时代还需要功夫巨星吗?
“卡!救人!”
《龙虎武师》的电影海报上是一个伤痕累累的背影,上面的每一道伤疤,都对应着一部经典港产动作片。
年,元武拍《奇谋妙计五福星》摔断脖子;
年,钱嘉乐拍《快餐车》尾椎受伤;
年,林正英拍《僵尸先生》脑震荡;
年,成龙拍《龙兄虎弟》头骨断裂……
“喋血油尖旺,对抗好莱坞!”
“你第一次发现,原来片场里不是喊‘卡!收工’,而是喊‘卡!救人’。”钱嘉乐说。
电影《东方不败》中有句台词叫“你有科学,我有神功”。放在港产动作片中,龙虎武师们的“神功”不过是他们的“低科技”血肉之躯,这是他们打败“高科技”好莱坞特效技术的制胜法宝。
曾经也是武师的曾志伟提到,当时好莱坞的人千里迢迢来到香港探班取经,都被他们吓到了:“这样你们也敢做?这个动作谁做谁死啊!”
能做到行内人人尊敬的龙虎武师,谁都有几次闯进鬼门关的经历。
年钱嘉乐拍摄《龙的心》,有一个动作设计是他要从三楼撞破一块落地玻璃,跳落在一楼的帐篷上,再弹出去撞上迎面开来的汽车,最后从车顶跌落地面,整个过程要一气呵成。
结果因为起始动作过大,钱嘉乐直接跨过了作为缓冲的帐篷,直直撞在了车上,当场送医。在医院拍X光时,医生问他“你怎么受伤的?”,钱嘉乐回答因为他从三楼跳了下来。“你是在扮超人吗?”“不,我是在拍戏。”
这些看似不可能的“任务”,不过是武行工作的家常便饭。
《省港旗兵》里,洪家班的“敢死队成员”元武被要求从商场四五层高的楼上,中枪负伤、摔到下面的溜冰场。没有保护垫,没有缓冲物,他得以背部落地的姿势直接摔落到冷硬的冰面上,结果元武当场摔昏过去。
让徐克站稳脚跟的《黄飞鸿》,主演李连杰开拍第一天就摔断了腿。为了赶进度,徐克找来熊欣欣、谷轩昭做武替。每天16小时,就这样不停歇地拍了31天。
让八大龙虎武师都闻风丧胆的一场戏,是《龙的心》在沙田帝豪酒店7楼拍摄的跳楼戏份。导演洪金宝要求8名武师同时从7楼跳下,还加上了真实的现场爆破。
前期准备工作除了标配的多部救护车,还准备了个纸皮箱、多个海绵垫,从开拍前一天的晚上12点铺纸皮箱到早上6点。即使这样,爆破师还是吓到连控制炸药的按钮都不敢按,只能喊导演——“不如你来吧”!
用龙虎武师的标准判断“危险”非常简单,那就是“做完了有事就叫危险,没出事就不危险”。
成龙和好莱坞名导史蒂文·斯皮尔伯格有一个经典段子。他俩第一次会面时,成龙问斯皮尔伯格《侏罗纪公园》这些大片,特效为什么可以做到那么真实。对方回答他,这很简单,就是不停按button、button、button(按钮)。
然后斯皮尔伯格反问成龙,你的动作片那么多危险动作,要么从楼顶跳下来,要么从峡谷跳下来,你又是怎么做到的?成龙回答:“哦我的更简单,就是rolling、action、jump、cut、hospital(开机、开拍、跳、停、医院)!”
《警察故事》这场动作戏,据说全场除了成龙,其他人全哭了,吓哭的。
尽皆过火,尽是癫狂
香港动作电影的国际知名度之高,甚至有专业术语HongKongAction来做它的特指名词。
美国影评人大卫·波德威尔曾经在《香港电影的秘密》中形容港片是“尽皆过火,尽是癫狂”。香港动作电影的黄金时代,是用拳拳到肉的赤忱换回来的。
而在香港动作片的本土,他们自有一套评判标准。在当时来说,那就是电影院的午夜场。
真正的勇士,敢于在午夜场看自己的电影。/《整蛊专家》
午夜场在香港电影界是一个“硬指标”,如果一部电影在午夜场上映,没什么人看而且反应不佳,那这部电影绝对好极有限,可以钉在票房毒药的耻辱柱上。
当时的香港电影院场地能够容纳多名甚至上千名观众,人均影迷的香港人对电影的反应都非常直接,好片捧上天,看到烂片会在电影院破口大骂。那时候每个香港电影人在作品出街后必做的一件事,就是去看一场午夜场电影,感受观众最直接的反馈。
放在这些龙虎武师身上也不例外,每逢有新的动作片上映,他们都会去集体看午夜场,看完就直接找个大排档或茶餐厅开会讨论。
一边痛骂对方这都做得出来,然后自己也在不断穿越极限。/《龙虎武师》
讨论的重点只有一个——绝对不可以让对方的动作难度超越我们。如果竞争对手可以从八楼摔下水池,那么我们就能从九楼跳进火海。做不到?不存在的,既然他们可以,那我们就必然可以。
用甄子丹的话来说,这是一种“自虐的虚荣感”。为了表现自己是功夫界最牛,武师们会做“很多傻事,很拼搏很玩命,甚至玩命到有点不讲道理”。
比起生命危险,有更耀眼的名利和荣誉摆在武师面前,几乎没有人可以逃离这种声色犬马的荒诞生活。
“先死而后生”/《龙虎武师》
港产动作片的黄金时代,武师的收入和他们面临的危险成正比。做替身一次能收现金港元,当时刘家班的姜大卫宁愿做武替也不愿意去演武侠剧男主,因为在邵氏演戏一个月的收入才港元。
由内地来港做龙虎武师的熊欣欣,在年一个月的收入是0港元,当时内地居民的平均年收入不过是0多元,这近乎当时内地居民十年的工资。
电影《A计划》让香港的成龙变成好莱坞的“JackieChan”,里头有一个经典场景:成龙从15米高的钟楼跳下,穿过几层雨篷,砸在地面上。
这场戏拍了7天,成龙犹豫了6天不敢跳。最后一天他找到了师兄洪金宝现场监督,最后靠着洪金宝脾气不耐烦,一顿臭骂后才从楼顶一跃而下。
这段跳楼戏一共拍了3次,前两次成龙觉得摔得不好看,直到最后一次才令他满意,代价就是摔断了脊椎。如果再回问他当时是什么感想,大概台词就是最好的回答。
电影里被人搀扶起来时,成龙说了一句:“我终于证明了一件事,这个世界上真有地心引力啊。”
今朝有酒今朝醉
不许英雄见白头
香港导演庄文强曾经用自己的方式阐释“港片”——香港这地方的功利主义,导致人们无比努力地在一部电影里塞下尽可能多的卖点,制造最多的效果,无论是什么效果,就像在一条商业街上能买到世界所有名牌那样方便。
不在意老套,也不怕割裂,他们不期望观众多么了解人物,只怕观众看不见效果。
这种只追求纯粹快感的短时享受,也是大部分龙虎武师的现实写照。
随着李小龙的逝世而破碎的好莱坞梦,也让当时的香港动作电影一蹶不振了将近5年时间。/《龙虎武师》
《龙虎武师》导演魏子君作为一名资深港产片影评人,最感慨的是,接受采访的龙虎武师看到他们年轻时拍摄的镜头时都会很兴奋,怀念他们的青春时光。可是当魏子君提到要拍摄记录他们现在的生活时,大部分人婉拒了。
“龙虎武师吃的是青春饭,他们年轻时为电影拼命,如今年纪大了,一身伤病。而且很多人由于成长环境,学历低,年轻时挣钱之后也不会理财,所以现在晚年生活有的很落魄,真正成功转型的并没有多少,更不要说成为洪金宝、成龙这样的巨星。”
不愿把自己伤痛的一面让别人看到,龙虎武师们信奉着一句话:不许英雄见白头。把最美好的回忆定格在电影胶片里,似乎已经成了龙虎武师和港产动作片的现况。
“他们(龙虎武师)以前做的事情,往后也不会有人能做得到。”徐克这番话,比起传承不如说是怀念,记住他们为香港动作片做出的努力与贡献,就已经让人“满足”。
“你有没有为一件事拼过命”这句slogan,也可以套用在龙虎武师身上。/《龙虎武师》
年,香港动作特技演员工会开办青年训练班。当年的龙虎武师,成了现在的“特技教练”。
飞车特技人、跳伞特技人、坠楼特技人……当年一个龙虎武师就能做到的事,被拆散成了“术业有专精”的不同特技领域。
青年训练班的学徒之一钟富城,也没了当年龙虎武师们的风光收入。要靠着自己的地产工作,再加上在电视城偶尔接拍一些动作戏,才能勉强维持生计,甚至连女朋友都不敢谈,因为“负担不起”。
等这些年轻人从训练班毕业,或许再也没有人叫他们“龙虎武师”,而是特技人。/《龙虎武师》
一次他在TVB等拍戏,一名老人和他闲聊起来,说拍动作戏总是能看到他,称赞他很不容易。
难得碰上这种犹如遇到避世高人“扫地僧”电影情节的机会,钟富城没忍住向老人倾诉了他的困扰:在当下,要怎样才能当好一名龙虎武师?对方回答:“不要当兼职做,也不要当全职做。”
所以是要怎么做?——有得做就做。
总有些人在山顶,总有些人在山脚。曾经“快乐过生活”的龙虎武师,到了“拼命去生存”的时分。经得起高山低谷,这亦是值得我们学习留下的龙虎精神。
参考资料
[1]《龙虎武师》:香港动作片最后的武林
澎湃新闻
[2]《龙虎武师》:没有他们,就没有香港功夫电影的黄金时代
三联生活周刊
[3]香港功夫片真没人看了
中国新闻周刊
[4]全世界最强的动作戏,只有他们拍得出来
虹膜